“跟德国人不一样,中国南方人会享受生活,他们知道吃饭是什么,好的饭是什么。”
『编者按:德国汉学家顾彬1970年代第一次来到香港、澳门、广州,2012年起在汕头大学担任兼职讲座教授,2019年起在汕头大学担任全职特聘讲座教授。本文为其在“传统与现代、地域与世界——中外文明视野下的粤港澳文化”研讨会上的发言节选:』
▲2021年2月4日,位于广东省广州市荔湾区第十甫路、有着141年历史的茶楼“陶陶居”总店,经过约两年半的修缮后重开迎客,店内的岭南琉璃花窗别具特色。(中新社资料图片)
我第一次来岭南是什么时候?1974年。那时候我去北京学普通话,我快30岁才开始学普通话。那个时候没有飞机可以从德国飞到北京,要先飞到香港,从香港坐火车,走陆路。对我来说,当时的香港代表非常可怕的资本主义。
但是很快有变化。1985年,我带领一个德国作家代表团从北京到香港,在香港我们跟当地的作家们见面,包括梁秉钧,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香港,不是一个资本主义的香港,是一个老百姓的香港。他给我介绍那里的博物馆,给我介绍岭南,给我介绍老百姓的茶馆——这个茶馆跟杭州的或者北京的完全不一样。原来我没有想到有人会喜欢咖啡茶(编者按,指奶茶),我觉得非常好喝。没有想到最近在香港还会有人用袜子准备咖啡茶(编者按,指丝袜奶茶)。
梁秉钧,我是他的译者,从1985年开始到(2013年)他去世以前,我翻译出版了他两本诗集,另外我写了关于他的不少文章,把他介绍给德国,请他来德国跟我开好多朗诵会。他在德语国家包括瑞士、奥地利在内,都非常受欢迎。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有幽默感,我们上台朗诵诗,用普通话,用英文,还用广东话,我们老在笑,听众老在笑。
我第一次到澳门是1978年,当时还没有跟梁秉钧认识。1978年的澳门跟今天的完全不一样,人们在很多草地上睡觉,什么都不做。梁秉钧的心不光在香港,更在澳门。我们在香港的时候老去澳门,在那里写诗,享受葡萄牙菜等等。我跟香港和澳门非常重要的作家、艺术家早就认识。
从2012年起,我在汕头大学上课,有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汕头也是广东的,但是它的话不是广东话,谁也听不懂他们的话。我的第二母语现在不再是英语,而是中文,基本上我都能够说普通话。
梁秉钧生前给我介绍香港还有着古老的房子,老百姓的房子,不一定是英国人留下来的房子。我们老跟老百姓在一起,他写诗,我写诗,我写关于香港的很多诗,写关于澳门的很多散文、小说,什么都有。梁秉钧还给我介绍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墓,萧红的墓,萧红的一部分墓在广州,我去过;一部分在香港,我去过。
到现在我还是听到有人说香港没有文化,我不同意。因为我跟太多那里的作家们在一起,请他们到德国,在德国朗诵他们的诗,我们在德国舞台上表演,在博物馆、文体中心等等,他们很有文化。
梁秉钧把他自己的作品翻译成英文,他用英文写,他用中文写——还分普通话与广东话。一个现代作家应该掌握好多外语,但是到现在大部分的中国内地作家连一点外语都不行。他们老需要我带他们,给他们翻译,无论是英文、中文,还是德文。
梁秉钧他知道现代的城市是什么,我们老谈城市的概念,在中国除了王安忆之外,很少中国当代作家他们懂城市是什么,能够写城市的很少。首先梁秉钧告诉我城市的特点是它的速度快,在1974年,香港什么都快。现在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什么也都是很快,因此它们都是现代城市。
对梁秉钧来说香港的一个特点是vanish,“过时”,你今天在香港的街上看到一个美女,明天不在了;今天看到一个房子,明天不在了,什么都“过时”,这是香港的特点。但是香港人他们有一个物质的意识,他们喜欢吃饭。如果跟老百姓吃饭,我高兴,跟他们享受咖啡茶。这个物质的文化我们应该承认它不光是一个物质性的文化,还有别的。跟德国人不一样,中国南方人会享受生活,他们知道吃饭是什么,好的饭是什么。今天黎衡给我吃的我都没有吃过(编者按,凤爪),那么好的饭在德国我找不到。中国饭是一种艺术,我们应该承认。
我非常喜欢岭南文化。我翻译过一个诗人的作品,他也是18世纪的一个神父、画家,他来澳门学拉丁文,准备去罗马。他写过澳门二十四首杂咏,我都翻译了。我到澳门以后发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但也是我的世界。那里的人不觉得奇怪,他们到了这里,就准备接受这个新的世界,这是非常重要、非常进步的观念。
我在香港还跟非常重要的一位摄影家和他的妻子合作过,我们在德国一块出的书,他们丰富了我的诗集——他们看了我的诗,按照他们的理解拍了照片放在我的书里头。他们说到了其中的岭南印象,因此他们的照片很“软”。我喜欢这个软的艺术。(完)(原标题:顾彬:我的粤港澳生活)
作者/顾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