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存帛书遗存中,子弹库帛书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帛书实物,更是典籍意义上的“古书之首”。
北京时间5月18日凌晨3时55分,一架没有航班号的专机悄然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舱门开启的瞬间,两件承载着中华文明基因的“丝绸密码本”——战国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终于跨越79年的时空鸿沟,回到诞生它们的经纬之地。
这份写在战国丝绸上的文字,为何能让考古学家苦等79年?又是什么力量,让两千多年前的墨迹在21世纪重新苏醒?答案藏在比纸更脆弱的丝帛里,藏在那些被朱砂勾勒的日月星辰中。
▲5月18日凌晨,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图为工作人员手捧文物包装箱下机。(图片来自中新社)
在丝绸上写字的奢侈艺术
先给非专业读者划个重点:帛书相当于战国贵族定制版“丝绸手账”——把字写在每平米价值一辆牛车的丝帛上,内容多记载神祗传说与择吉之术,堪称古代奢侈品文献界的“爱马仕 ”。
在现存帛书遗存中,子弹库帛书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帛书实物,更是典籍意义上的“古书之首”。
这部帛书因出土于长沙子弹库的战国楚墓而得名,而“子弹库”这一地名,源于该地区历史上作为弹药储存地的军事用途。
子弹库帛书的价值,绝非一般文物所能比拟。其以楚系文字书写,900余字的篇幅,不仅填补了战国文献的空白,更如同一把神奇的钥匙,为我们重新解读先秦文明开启了大门。
▲5月18日凌晨,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图为工作人员打开包装箱并向媒体展示。(图片来自中新社)
战国文字研究是我国古文字学的重要分支。在子弹库帛书出土之前,学界可用于研究战国文字的材料极为有限。帛书的墨迹被郭沫若赞誉为“草篆典范”,其字形扁方化、笔势连缀化的特征,为隶变始于战国楚地提供了重要的实证。
从古文献研究的角度而言,子弹库帛书在考察古代书籍的形态、折叠方式、书写方式以及图画与文字的关系等方面,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帛书采用朱墨双色书写,正文以墨书写,神像则用朱绘制,开创了中国典籍图文混排的先河。其独特的折叠装帧方式,更被视为后世书籍形制的雏形。
目前,已发现的帛书实物仅有长沙子弹库帛书和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而子弹库帛书不仅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批战国帛书,也是时代最早的帛书实物,对于考察古代帛书的形态具有不可替代的珍贵价值。
战国版“十万个为什么”
子弹库帛书内容之丰富,堪称战国时期的“百科全书”。
国宝文物子弹库帛书共分三卷。第一卷为《四时令》,第二卷是《五行令》,第三卷乃《攻守占》。其中,第一卷保存相对完整,而第二、三卷则是由大小不一的残片组成。
《五行令》由“月名图”以及书写在其下方的文字两部分构成。墨书文字字体较小,整齐地排列于红色栏格之内,内容围绕五行,阐述了四时十二月的宜忌之事。五行令与四时令曾在先秦两汉时期并行流传,后来逐渐被人们遗忘。
第三卷《攻守占》同样为残片。依稀可辨的墨书字体,比第一卷第二卷略大。文字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顺时针排列,环绕抄写在丝绸的四面,上面还有若干标注干支的红折角。内容主要涉及战争军事中攻城、守城的方向宜忌以及日辰宜忌。
例如,在东方部分记载,若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必须入城,且要从东方进入,入城后要居于中央,以应对四方诸侯;南方部分则记述,守城之日从乙酉持续到己卯。
《攻守占》属于中国古代的选择术范畴,与军事技术相关,在古代被称为兵阴阳家。大到国家层面的重大事务,小到婚丧嫁娶等日常行为,都能被纳入选择术的考量范围。
▲5月18日凌晨,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图为工作人员打开包装箱并向媒体展示。(图片来自中新社)
尚未回归的子弹库帛书第一卷《四时令》,保存相对完好,书写在一件长47厘米、宽38.7厘米的丝绸之上。它分为甲、乙、丙三篇,三篇文字相互颠倒,呈环绕状书写,阅读时也需顺着这一布局进行。这种独特的布局体现了阴阳交错、四时流转这一中国古老的哲学思想。
从内容上看,甲篇主要讲述岁;乙篇围绕四时展开,以“曰故”二字也就是“在很久以前”开始,探讨了寒气热气如何定阴阳,伏羲女娲孕育四子执掌四时,以及宇宙经历毁灭重建后,祝融、共工重建春夏秋冬四时秩序的神话故事。处于外圈的丙篇,则讲述了每个月做事的宜忌,彩绘的十二月神图与居于四角的擎天神木和文字紧密排列。
这些内容,不仅填补了战国文献的空白,还让我们对那个时代的社会、文化、思想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穿越战国的归家航班
“子弹库帛书”的返还,是中国就历史上流失文物启动主动追索的第一个案例,而且是成功的第一个案例。
这件珍贵的文物从出土开始, 其命运就带上了传奇色彩——贱送、被骗、流失出国……它宛如一个迷失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历经漫长岁月,直至今日才得以部分归家。
据相关文献记载,1942年,一群盗墓者在子弹库发现一个盗洞,他们从墓中盗掘出一批青铜器、漆器,还有一块“写满字符的旧布”——这块长47厘米、宽38.7厘米的丝织物,正是后来名震学界的子弹库帛书。
彼时,无人能识得它的非凡价值,它被随意售卖给古玩商,后辗转落入长沙收藏家蔡季襄之手。1946年,蔡季襄在上海遭遇美国情报人员柯强。柯强以拍摄红外照片为名骗走帛书,并秘密携至美国。自此,这份“战国孤本”流落海外,在耶鲁大学、弗利尔美术馆等处辗转漂泊,最终被赛克勒基金会收藏。
▲5月18日凌晨,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图为工作人员打开包装箱并向媒体展示。(图片来自中新社)
你可能要问了,这帛书是怎么回来的呢?这背后,离不开国家文物局的不懈努力与执着坚守。
2024年,当中国国家文物局第一时间获悉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发布关于返还非道德方式获取文物的政策性文件后,立即行动起来,针对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所藏的子弹库帛书《五行令》《攻守占》展开追索工作。
凭借对帛书溯源及流转历史的深入研究,形成了扎实且完整的证据链。同时,基于以文物回归纠正历史错误、推动双方在专业领域的长期合作这一共识,经过多轮磋商,美方同意将文物退出馆藏并返还中国。
5月18日3时55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从美国华盛顿飞来的CA818航班划过晨雾,稳稳降落在跑道上。历经11000多公里的遥远航程,16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这承载着历史记忆的帛书,终于跨越重洋归来,那些曾被分隔的断章,即将重续往昔的故事。
参考中新社、央视新闻、北京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