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创造性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当下正火的国潮文创如何联结中国和世界？中国文创的发展如何汲取国际经验、借助国际力量、提升国际气质？
【东西问客户端12月15日电】近期，中国“儿歌”《孤勇者》被网民改编成多种语言后“出圈”“出海”甚至入选世界杯“战歌”，来自手游《三国志·战略版》的中国古代军事乐器“梅吹”（梅花形状号角）受到世界各地阿根廷队球迷热烈追捧。这些例子表明，要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是关键一环。
如何创造性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当下正火的国潮文创如何联结中国和世界？哪些中国文创故事更合海外受众口味？中国文创的发展如何汲取国际经验、借助国际力量、提升国际气质？
清华大学文化创意发展研究院院长胡钰在其著作《文创理论与中华文化创造力》中，通过对文创理论的阐释，对国潮文创等中国文创实践的剖析，给人们提供了新鲜且多维的观察视角。近日胡钰教授就上述问题接受东西问客户端专访。
记者：国潮盛行是当下中国社会风尚，国潮产品不仅吸引中国人，也在海外圈粉。国潮和欧美潮、日韩潮相比有何异同？“国潮”文创在推动中华文化走向海外的过程中发挥什么作用？
胡钰：国潮是“中国货”+“时尚潮”，是以中国为IP、以时尚为特点进行的消费。国潮和欧美潮、日韩潮相比，相同之处在于从消费端体现了多元文化各自的特点，从品牌端展现了品牌营销能力、产品质量的提升，增强了不同地区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显示度和影响力。不同之处在于国潮的兴盛源于中国发展水平的整体提升和国家精神力量的蒸蒸日上，国潮实质是以中华“老字号”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更重要的是国潮的发展激发了国人，尤其是以“Z世代”为代表的青年群体的文化认同和品牌自信。
▲位于北京的荣宝斋文创中心内，店员为顾客提供特色定制咖啡。2022年是“荣宝斋”成立350周年。（图片来自中新社 侯宇摄）
“国潮”文创是具有普遍性、真实性的经济现象，也是具有持续性、深刻性的文化现象、心理现象，有助于在实践中探索出更具文化内涵、时代引领的文化创新实践，用更活跃的创意、更深厚的传统、更广阔的视野、更前沿的技术、更稳定的品质、更积极的传播推动中华文化走向海外。
国潮有助于加深海外对中国的了解、推动中华人文精神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国潮的精神内核就是中华人文精神，表现特质就是中华美学精神，事实上，当国潮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流行开来时，已经引起了国外许多媒体的关注，也引起了国际时尚界、消费领域的关注。
记者：你提出，文创基础在“文”，关键在“创”，要“站在传统的肩上，活在现实的光里”。作为“文化大国”的中国，是“文创大国”吗？结合海外受众品味，哪些中国文创故事尤其值得挖掘？
胡钰：随着中国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不断提升，中国有望成为“文创大国”，但还需在人才培养、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上下功夫。
网络文学是中国文化产品出海最大的IP来源，覆盖区域从东南亚、东北亚、北美扩展到欧洲、非洲。2022年，网络文学作品《赘婿》被大英博物馆收录至中文馆藏书目，《赘婿》讲述了苏氏布商家的赘婿宁毅成长为真正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人物的故事。改编自《赘婿》的同名电视剧先后在韩国、日本、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播出，取得了热烈反响，作品中蕴含的古建筑、节日、服饰、地域习俗等中华传统文化与精神也通过这些作品传遍世界各地。
网络文学出海已经成为行业发展趋势，并形成了数字出版、实体授权、海外原创、IP内容/版权输出等多元化的出海模式。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指出，中国网文IP出海明显已从内容输出提升至产业模式输出。
从游戏来看，2021年《原神》在海外AppStore和Google Pay的总收入达到18亿美元（占据国内自主研发游戏海外总收入的近1/10），是最受海外市场欢迎的中国游戏之一。《原神》团队详细考究了古代西欧、古代中国、古代日本等地的文化历史，设计了七个各具特色的城邦，将民族艺术、地域文化经过游戏传递给玩家，玩家既能获得基于文化差异的冲击感（感受异域风土），又能基于文化基因引发“共鸣感”（探索本国文化）。
中国有许多经典历史文化故事可以大书特书，可以成为国际通行的文化IP，比如英雄类、仙怪类故事，像三国演义故事、西游记故事、封神榜故事，这些故事在东亚地区有极强的接受度，也国际上也很受关注，成为各种文创故事的原型。
记者：你特别强调文创的“科技视角”，认为传统的中国文创总体太“文”了。这怎么理解？如今中国文创的科技色彩更浓了吗？“文化与科技融合得很好”的国际案例，对中国文创有何启迪？
胡钰：科技视角是一种现代化视角，要求文化内容进入现代媒介、进行数字化呈现，要求文化作品创作中融入越来越多的科技意识。传统的中国文创总体缺乏科技感、地球感、未来感，与当代社会的科技化、全球化特征还有一定距离。如今随着“文化与科技融合”的趋势进一步增强，中国文化创造正在主动地参与数字文化新产品、新业态的创造，使中国文创的科技色彩更加浓厚，事实上最近一些未来题材的电影已经是这种科技意识的鲜活体现。
“Google Arts and Culture”数字文化平台与来自全球超过80个国家的2300家机构合作，为公众提供来自世界各地文化组织的艺术品和文物的高分辨率图像和视频，打造出一个“全球超级数字博物馆”和数字遗产库。对于中国文创的启迪是：以数字基础设施和互联网应用推动数字文化产业快速发展，以数字技术保留中国文化生命力、为文创产业带来时代活力，以科技视角推动文创发展要实现“数据化保存、创意化内容、数字化传播”。
从国际上来看，有许多鲜活实践。巴黎博物馆用HoloLens2数字技术“复活”已灭绝物种，参观者可与已灭绝的动物进行虚拟互动，还设置已灭绝的旅鸽作为虚拟向导；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游戏《集合啦！动物森友会》推出40万件虚拟展品，玩家可与藏品交互；俄罗斯冬宫博物馆上线运营元宇宙项目“苍穹之上的艾尔米塔什”，并在元宇宙中举办了NFT电子艺术品展，使用VR设备对该元宇宙游览时可以获得最佳的全方位沉浸式体验。
▲马王堆汉墓虚拟展示模型在长沙亮相。（中新社资料图片 邓霞摄）
从国内博物馆来看，湖南省博物馆用AR、VR、三维影像等再现宋朝“慢生活”，360度全景线上虚拟展厅里展示着80余件文物；国家博物馆和腾讯数字文化实验室联合打造国家首个博物馆数智人“艾雯雯”，可承担会展主持、导游导览、文物讲解等多种角色。
2022年3月全国50家博物馆/高校的60名馆长/学者联名发布倡议，呼吁博物馆积极参与建构元宇宙，建议博物馆在资源共享、场景共创、标准共建、责任共担方面形成合力，让有限的文博资源在元宇宙中创造更大可能。
▲胡钰著作《文创理论与中华文化创造力》繁体版12月18日将在澳门推出。此为封面。（受访者供图）
记者：书中提及，国际力量是影响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四种力量之一，全球视野已经成为一种基本能力与时代背景。国际力量如何形塑中国文创和中国文化产业？如何通过跨文化合作提升国潮的国际气质？
胡钰：国际经验、国际元素、国际市场日益成为国内文化发展中的影响因素，体现在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上，不仅关注“传承”，也关注与国际文化元素相“融合”，文化产业的发展不仅关注国内市场覆盖率，同时也要注重文化出海、拓展国际市场。
提升“国潮”的国际气质，要汲取世界各国不同文化给养，广纳百川、自成一体，最大限度开展文化交流与合作，以更广阔的国际视野提升国潮的国际气质，而且要积极吸引国际资本对中国文创产业的关注与投入。从世界范围来看，科技与资本的结合成为发达文化工业产品体系得以全球扩张的重要力量，资本具有强烈的引进先进科技手段进入文创产业的冲动。在国外大型主题公园中、科幻电影中，各种先进科技的使用等都一再成为文化科技融合的引领者。
▲众多古装爱好者在故宫博物院内拍照留念。（中新社资料图片 杜洋摄）
要使国潮为代表的中国文创产业更具科技感、国际感和未来感；要加强跨文化传播和国际文化交流，抓住一切机会，在国际重要会议、体育赛事、国际交往活动等重要场合展示中华品牌、中国声音和中华文化的精神与魅力。
记者：作为消费者，“Z世代”已成为拉动国潮消费的主力；作为生产者，年轻人积极参与文创实践。在与中外年轻人接触中，你发现他们在推动文创发展和文化融合中有何“天然优势”？
胡钰：青年是文创发展的创造主体，也是消费主体。青年具有更活跃的创意，是提升国潮创意度的不竭动力，无论是清华110周年校庆纪念款的回力鞋设计，还是现象级国漫电影作品《大雨海棠》，都是青年人担当重任。
青年具有更大胆的实践，有敢试错、能试错的勇气和时间。我曾带学生到义乌调研，调研后，来自中国港澳台、韩国、法国、意大利的研究生在义乌李祖村创造了一个以咖啡馆为主题的文创新空间，开业不到两个月就成为义乌“大众点评”上排名第一的咖啡馆。
▲甘肃省博物馆文创中心“铜奔马”文创毛绒玩具吸引参观者。（图片来自中新社 九美旦增摄）
此外，以“Z世代”为代表的青年群体生于信息去中心化的互联网时代，能够通过社交媒体、视听节目了解全球文化多样性和中华文化传统之美；以青年为主体的“二创文化”，有效吸收年轻一代的热情和创意加入到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播与创造中，在鼓励自发性、自主性的创作中，展现传统文化的魅力。
记者：你和澳门颇有缘，将澳门作为一个文创研究基地，看好澳门成为全球文创发展高地、中华文化传播高地的潜力。这个小城在推动中华文化走向海外的过程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胡钰：澳门具有“小而美”的文化特质和“小而暖”的城市气质，故事多、魅力大、人文感强，是中华大地上独特的文化高地，在语言、美食、演艺、建筑、习俗等方面都体现了世界的文化多样性和包容性。在未来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的进程中，可以推动澳门进一步成为全球文创发展的新高地。
澳门已是全球美食之都，还可成为全球时尚之都、全球演艺之都、全球展会之都、全球文创新业态之都，成为展示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融合的一张名片。
可推动澳门成为数字文化产业的新高地，澳门的社会信息传播架构与多元文化特色，使其比内地城市具有更多全球范围内的数字文化产业发展空间。
可推动澳门成为培养国际文创人才的新高地，澳门融合中西文化500年，具有广泛的国际教育资源，有利于复合型国际文创人才培养、为中国文化走向海外提供更多人才储备。（完）（记者/聂芝芯）
受访者简介：
▲胡钰著作《文创理论与中华文化创造力》简体版封面。（受访者供图）
胡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文化创意发展研究院院长。主要研究领域：新闻理论、文化传播、国际传播。兼任中国新闻史学会副会长、中国特色新闻学专业委员会会长，澳门自强文创智库会长。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国家艺术基金、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国家软科学计划、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文旅部、国家乡村振兴局课题若干。曾获教育部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北京市教育教学成果奖、清华大学教学成果奖、清华大学良师益友奖等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