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丽如:把评书带到海外第一人 年过八旬仍很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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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丽如1942年生于北京,作为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曾到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等地演出,是把评书带到国外的第一人。

▲图为连丽如表演评书现场。(图片来自环球人物网)

连丽如:1942年生于北京,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评书大家连阔如之女。创办宣南书馆,录制《东汉演义》《三国演义》《康熙私访》等长篇评书,曾到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等地演出,是把评书带到国外的第一人。近日,由她与贾建国合编的《江湖续谈》出版。

10月21日午后,前门西大街老舍茶馆外游人如织。刚登上茶馆二楼,就有人大声招呼“听书这边走”。门口一侧摆着三张桌子,上有一溜儿瓜子、点心;另一侧立着水牌子,写着今天上书的艺人和所演书目:连丽如《东汉演义》,唐柯《潘杨讼》。开场前半小时,陆续有人进场,茶房迎上来,招呼着入座。

“八月中秋白露,路上行人凄凉,小桥流水桂花香,日夜千思万想。心中不得宁静,清晨早念文章,十年寒苦在书房,方显才高志广。”八句定场诗言罢,台下齐叫一声“好!”台上醒木一拍,一身红衣黑裤的连丽如讲起了马武大闹武科场的故事。说到武考蓄势待发,武科场各门俱关,东西南北四面,一面摆四个大鼓,一面八个咆哮儿郎轮流擂战,一面一个武职官儿,各抱一面龙旗,只等输赢见了分晓,旗子一摆。“连先生这精气神,真是无人能比,要不大家都爱听呢!”记者旁边的一位观众感慨道。

这是连丽如此次在老舍茶馆说《东汉演义》的第四场。如今,她已经81岁了,说起书来依然行云流水、气定神闲,一站一个小时。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北京评书传承人,她一刻也没闲过,“闲不住,一闲就没着落”。近一年多,她一边说书,一边在丰园书馆开设评书班授课,还挤时间著书立说:整理《三国》的现场评说书稿,和老伴贾建国撰写一本有关旧时掌故的新著,编著父亲连阔如的佚作。

“父亲的那些佚作大都创作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讲清末民初的市井生活,有艺人的生活,有旧日的社会风貌,特别亲切。我们都逐字逐句地读,遇到不懂的就查。”连丽如对《环球人物》记者说。经过一年的整理、加注,近50篇文章集结成书,于不久前出版。为区别父亲的另一本“奇书”《江湖丛谈》,取名《江湖续谈》,“正好赶上今年是父亲诞辰120周年,再次把他的布衣之心交于读者阅读和理解,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左图:根据连阔如佚作编著的《江湖续谈》。中图:1962年,连阔如在天桥曲艺厅说书。右图:年轻时的连丽如。(图片来自环球人物网)

“父亲是评书艺人,也是媒体人”

连阔如是京派评书的代表人物、连派评书的创始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名满京华,曾有“千家万户听评书,净街净巷连阔如”一说。

“每天中午12点,北京大街小巷,绸缎庄、理发馆,门口搁着大喇叭(不是家家都有收音机),蹬三轮的不蹬了:‘拉您上珠市口,不成。我得把连阔如这段《东汉》听完了才走呢。’我放学路上回家,广播里都是‘姚期马武岑彭杜茂’,至今记忆犹新。”连丽如说。那时候,连阔如还以“云游客”为笔名,在北平《时言报》上发表长篇连载“江湖丛谈”,种种曲艺沿革、行业规矩、骗术内幕信手拈来。1936年,文章被结集成书《江湖丛谈》出版,畅销京城。后人称它“奇人奇书”,一直流传至今,作家王蒙曾评说“《江湖丛谈》为我们打开了陈旧中国的一个全新世界,令人叹为观止”。

去年,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于鹏在翻看民国时期报纸时,发现《现代日报》《新天津》上还有一些风格类似于《江湖丛谈》的文章,署名连阔如。他将这些文章一一誊录下来,拿给了连丽如。“我一看,都是之前没见过的,特高兴。我知道父亲当年写过不少东西,但很多都遗失了。”从那时起,她和贾建国便开始整理那些近百年前的文章。

编著《江湖续谈》,也是连丽如重新认识父亲的过程。

“说起来,父亲不仅是评书艺人,也是媒体人,算是你们的同行(笑)。他不仅做过报馆的编辑,也亲自做过很多采访调查。”连丽如对记者说。《江湖续谈》里有一篇文章《社会调查之一老豆腐锅伙》,讲的就是老豆腐买卖人的生活。所谓锅伙,在当时指单身工人、小贩等组成的临时性的、设备简单的集体食宿处。通过调查,连阔如发现当年的北京,做老豆腐买卖的涿州人居多,花几元钱置份挑儿,往老豆腐锅伙一住,熬一锅豆腐,“平均起来,每人能卖六七斤豆子,维持生活绰绰有余”。

连阔如好奇心极盛,每逢听见哪儿有奇事,总得要去瞧瞧。有一日,他听闻来了位没有双臂的怪人“万能脚”,便前去拜访,并做了一问一答的采访,写成文章,将那人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此外,他还到天桥探访女演员唱大鼓说书的茶馆,揭秘江湖艺人卖大力丸、万应膏的内幕……

“看《江湖续谈》,能了解旧时代的社会背景,文艺场所和艺人间的关系,了解怎么培养的演员,等等。读的越多,越发现父亲的思想、对社会的认知都不简单。”连丽如说。比如《相声源流》一文,讲到旧时江湖上所谓“宁舍一锭金,不传一句春”,“春”字在这里指能耐。“这就涉及什么是‘艺术’——‘艺’是能耐,‘术’是你怎么把这身能耐卖出去。也就是要求艺人能与时俱进,能把握住年轻一代观众的喜好。”

“您觉得您父亲的认知和思想来自哪里?”

“来源于学习,从我记事起他就手不离书;也来源于对社会的认知,他12岁就行走江湖,进过北京的首饰楼、照相馆,天津的杂货铺、中药店,到烟台、大连做过小买卖,摆过卦摊儿。结识各地各行各业的人,了解他们的生活。”连丽如说,也正因为此,父亲知道听众喜欢什么,爱听什么。

她记得第一次说书时,父亲叮嘱了一件事:贴身靠儿。

“这是行话,就是每天开书前半小时,要坐在书台上,和听众聊天儿。听众往往比你知道的多,听的书也多。”连丽如说。直到现在,她始终不忘父亲的这个理儿。下午两点开书,她总会提前到,坐在门口卖票的方桌后,和相熟的听众寒暄闲聊。

懂多大人情说多大书

从18岁登台说书到现在,除去在工厂的12年,连丽如说了半个世纪的书。但最初,父亲并不愿意让她走这条路。

两岁时,连丽如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书鼓,站在凳子上梆梆梆地敲,父亲瞧见了,气得“哐”就把鼓扔掉了。“他希望我上大学,做学问。”连丽如说。当时,连家在大栅栏庆乐戏院有包厢,她少时常去听戏。她喜欢听京韵大鼓,评戏也能唱,惹得父亲的朋友都来“拉拢”:小白玉霜想让她跟自己学评戏,连阔如不让;张君秋想让她学青衣,连阔如不让;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陈播想让她去当演员,连阔如还是不让,一心叫女儿好好念书。

转变发生于1958年,连阔如被下放到书馆说书。不久,连丽如从师大附中退学,看到父亲身边没有徒弟,她决定学评书。早先,连阔如认为女孩子不能说书,但在上海看到了评话名家王少堂的孙女王丽堂,16岁就上台说“武松打虎”,很受启发,最终同意了。

1960年,连丽如进入宣武说唱团当学员。她学评书,从听书开始,“不听书,不接触社会,就学不出来”。这年冬天,她第一次去茶馆听父亲说《三国》,从刘、关、张说到伯乐、姜子牙、郦食其。后来,在东安市场凤凰厅,她又听父亲说《列国》,“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说‘窃符救赵’,讲虎符,讲那上面的花纹是怎么回事,整整讲了一场。”散场后,父亲还带她逛东安市场,一边逛一边讲东安市场的形成,凤凰厅的由来,讲风俗人情、衣食住行。

“听完我就想,他怎么懂这么多!”连丽如说。其实不只她,著名戏曲作家翁偶虹对连阔如也有过类似的评价:也是读书种子,也是江湖伶伦。

在连丽如看来,连派评书重在一个“评”字,评人、评事,也评情、评理。父亲说书,不只是说事件,而且对当时的历史背景、官制礼节、民间风俗、地理山川以及武术拳脚、战争场面,都讲得头头是道。他向生活中各个阶层的人求教,也请教学有所成、术有专攻的文人学者,还查阅古代典籍,手不释卷。

“父亲挣的钱除去养家,全都买了书。为了收集《三国》藏书,他跑遍了琉璃厂的老书局。为了考证汉献帝的‘衣带诏’,他翻阅了七八种版本的《汉书》;为了讲‘邓艾偷渡阴平’,他还专门去看过川陕一代的三国遗址。”

除了听书、看书、背书,父亲还带连丽如去看戏。“说关云长,就带我去看京剧大家李洪春的《走麦城》。”父女俩坐在最后一排,父亲边看边给她讲戏,讲怎么走场,还讲每个演员演关云长的特点。一场戏下来,连丽如对关云长的神韵就抓得八九不离十。

“把戏披在自己身上,再加上自己对人物的理解,把戏曲演员的神和书中人物的神结合起来,这才是连派评书的精气神。”连丽如说。正是靠这“精气神”,连派评书拢住了一大批听众。

一年后,连丽如就登台说书了。评书演员要学张飞、说李逵,过去没有女演员,她是中国第一个评书女演员。头一次说长篇大书是在天桥刘记茶馆,“爸爸花50块钱,给我做了一件和王丽堂一样的青缎子夹袄,绸子里儿,琵琶盘扣儿。”1961年9月1号到30号,她从“三让徐州”开书,一直说到刘备进西川,每天俩钟头,天天满座儿。当时,她没在台下看到父亲,后来听众告诉她:“连老先生来了,在窗户外面,看你说书。老爷子流了眼泪,走了……”

连丽如在说书界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刚说书时,因为拔尖,脾气又执拗,她总受排挤,经常闹得不愉快。父亲就劝她收起学生做派,多学些江湖规矩和人情世故。后来,说的书多了,吃透的人物多了,她渐渐懂了其中的道理。

有一天,她问父亲:“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评书艺术家?”

父亲说:“要想成为一个艺术家,你再聪明,再能干,再能说,可是有一样要记住:说透人情方是书,懂多大人情说多大书。心眼儿窄的人绝说不了肚量宽的书,你将来懂得人情世态了,必能成家。”

这句话,令连丽如豁然开朗,她也铭记至今。

1964年,曲艺界开始“说新唱新”,禁止说传统书目,连丽如《东汉》刚说了7天,停演了。3年后,宣武说唱团解散,她被分配到人民食品厂,每天收汽水瓶子,此后12年再没上台说书,直到1979年。

▲1990年,连丽如在承德电视台录制《康熙私访》。(图片来自环球人物网)

▲连丽如在宣南书馆说书,老伴贾建国在台下张罗。(图片来自环球人物网)

把真正的艺术遗产接收过来

在《江湖续谈》里,收录了一篇《连阔如先生谈艺记录》,根据连阔如1953年在中国作家协会的讲座录音整理而来。在演讲的结尾,他说:“我们要把旧文化和新文化对接上,先把旧的文化接过来,把其中有用的文化遗产继承下来,把走不通的道儿让它到此为止不再往下走,按着新的、能走通的道路再把它发扬下去,把新旧的长处结合起来,再赋予新的生活、新的生命,把真正的艺术遗产接收过来,不让它受损失,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职责。”

“每每读到此,我都深深感受到了父亲身上背负的责任,感受到了父亲对评书这门艺术的追求——不断地使自己的艺术造诣达到更高的境地。同时,也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连丽如说。

▲图为2017年,天桥艺术中心举办宣南书馆成立十周年暨首届宣南书荟活动,连派说书人同聚一台,左五为连丽如。(图片来自环球人物网)

评书最讲传承。

“传的是什么?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1979年重新登台后,连丽如便恢复了长篇大书的演出。她“闯关东”,为电台、电视台录制《东汉》《康熙私访》等多部评书;她“下南洋”,从1993年起多次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演出、讲学,后来还把评书带到了美国。2007年,她创办宣南书馆,同年收王玥波、李菁、贾林、梁彦为徒。

“我办书馆的目的不是怀旧,而是让评书艺术更有活力,让更多年轻人来听,来学,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连丽如说,评书的魅力都在书馆里,在现场亲眼看,亲耳听。而作为台上的说书人,“书在脑子里随编随说,不容你考虑,一人一台戏,服装、布景、导演、演员、群众、角色都是我。动手交锋,还得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一部书说下来几十天,说完回家,累得迈不开步,却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宣南书馆如今常常是座无虚席。准时准点,连丽如和弟子们轮番上台,一拍醒木,一张口,瞬间将听众带入风云突变的历史当中。无论《三国》《水浒》,还是《明英烈》,只需一句“上回书说到”,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顿时将一场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故事“上演”在听众面前。

“许多人认为听评书的大都是老年人,其实不然,听书的主流是中青年,小学生也越来越多。要说这年轻人为啥喜欢?评书表面上是讲故事,实际讲的是社会道理、人生哲理,能够丰富人生阅历,懂得许多社会知识,对当下的工作、生活都有很大帮助。”对她来说,长篇大书早已说得滚瓜烂熟,现在难在“拢神”,“我得与时俱进,知道现在的听众想听什么,有的听众一走神,得马上换内容,必须把观众拢住”。

为了拢住观众,连丽如时刻关注当下社会的流行,关注不同观众的喜好。有一次,她说《列国》,讲息妫(音同归)的故事。息妫被楚王纳入后宫,封为夫人。楚王死后,其弟弟子元爱慕息妫,在她的宫室旁边造一座房舍。得知息妫晚上赏月,子元出来唱歌表白。说到这里,连丽如开了嗓,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就点缀这一分钟,与台下观众就通了,给你反应了,这段就成了。”

还有一次,她在美国洛杉矶说书,说到康熙大闹月明楼,黄三泰会斗西门蛇。西门蛇使软鞭,要打黄三泰的腿,黄三泰不敢碰这鞭,一碰腿必折,于是便来了个空中滞留。这时,连丽如抖了个大包袱,说:“迈克尔·乔丹的空中滞留原来是和我们中国清朝的黄三泰学的。”话还没落地,“哗——”现场四五百人全乐了。

“你必须得跟听众相通。我的听众都说我很新潮,一点儿不像80多岁。”连丽如自豪地说。她有两个手机、一台ipad,每天看新闻,偶尔刷刷抖音。她也关注到现在网上不少人在“说书”,“拿起一本书,稍加改动就录下来,放网上播,可播完了以后你就会说书了吗?”

她至今记得2009年,电影《赤壁》(下)首映礼,她受邀开场,在台上说了段《三国》,人往那儿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奔她身上去了。“真好!这世上还有如此美妙、如此伟大的艺术,一个人就能说出千军万马来。”

“其实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那每周1小时的舞台上面。”连丽如说。她舍不得舞台,离不开听众,依然在等待着下一次开场。(完)(原标题:连丽如,说书也新潮

作者/陈娟

责任编辑:阿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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