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河南安阳殷墟一座商代大墓的重见天日，以及众多甲骨卜辞的释读破解，“妇好”这个被历史湮没数千年的形象逐渐立体了起来
3200多年前，商王武丁时期，商朝几乎与四周方国都开战。在商军隆隆前行的战车部队中，一位女将头戴青铜兽面胄，身披皮甲，手秉铜钺，傲然挺立在指挥车上。
在这名女将的高声指挥下，军队的步调整齐划一向前推进。随即，敌方军阵被瞬间扯破，士卒们四散奔逃。商军战车遂展开碾压式的冲锋……
这位在阵前大显身手的巾帼英雄，就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
▲AI制图
随着河南安阳殷墟一座商代大墓的重见天日，以及众多甲骨卜辞的释读破解，“妇好”这个被历史湮没数千年的形象逐渐立体了起来——她既贵为王后，也能统率千军万马，还能主持重要祭祀，更拥有数量惊人的青铜、玉石等宝藏。
今天，让我们来探寻这位青铜时代传奇女性的多面人生故事。
（一）
钺震八方：青铜时代的女战神
在殷墟发现的1万余片带字甲骨中，妇好的名字就出现了200余次，且其中又有半数与军事征伐相关。
就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了这名女将的军旅生活。
武丁时期，殷商周边的方国林立，土方、鬼方、羌方、尸方、马方、虎方、巴方等几十个方国从四面八方涌向商王朝，以致商所统治的疆域一度缩小。
▲殷商与四方方国火线征战。（图片来源：星球研究所）
在西北线，盘踞在今陕北高原的鬼方经常骚扰商王朝边疆。《周易·既济卦》记载：“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卦辞中的“高宗”即殷高宗武丁，他连续用兵三年，才将鬼方击败。鉴于妇好在军事上的卓越才能和多次参与西北边境军事行动的经历，她极有可能在这三年征战中立有战功。
在北线，商王朝还有一个劲敌——土方。甲骨卜辞中记载，商王曾命妇好率军征伐土方的军队。最终，妇好成功击退土方，并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AI制图
在西线，与商王朝作战次数最多的当数羌方。羌人可能对应的是分布在甘肃陇山以西一带的辛店文化，被称作“西方的牧羊人”。
这个商朝西境的敌国，消耗了更多商朝的军事力量。
甲骨卜辞记载：“辛巳卜，□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羌。”（方框“□”表示缺字，后同）这一记载表明，妇好曾亲率一万三千大军征伐羌方，创下商代单次用兵人数之最。
在南线，妇好在征伐巴方的战争中，还曾与武丁、将领沚瞂密切配合，创造了史上记载的第一场埋伏战，成功伏击了巴方的军队。
▲妇好率领万三千军队伐羌方的甲骨文（图片采自《商王武丁与后妇好》第76页，中国考古网）
据统计，妇好一生征战90余次，被她征服的方国多达20余个，辟土四面，所向披靡。
妇好带领的军队之所以武力超群，离不开强大的军备。
妇好墓中出土的青铜兵器有上千件之多，其中铜戈有91件、铜镞（箭头）900多枚、铜矛4件、铜刀20多把、铜短剑2把以及4件象征征伐和刑杀之权的青铜钺等，几乎能装备一支独立作战的突击部队了。
▲妇好铜钺之一（上图）及其上的铭文“妇好”（下图），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图片来源：研究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4件青铜钺中有两件体型庞大，其一饰有双虎噬人纹，重达9公斤；另一饰有双身龙纹，重8.5公斤，均铸有“妇好”铭文。
如此沉重的钺，绝非战场厮杀之物——极可能是商王朝赋予这位女将军在阅兵誓师时“执钺征伐”的权威礼器。
妇好通过对四方征战，不仅使商王朝边疆得以重获安定，更通过贡赋的方式，将诸方国的物质文化纳入到殷商文化的体系中。
殷墟出土的原产于江南的白陶器和印纹硬陶，即是商王朝与长江流域物资流通和文化交融的实物见证。
▲晚商白陶罍。（图片来源：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官网）
（二）
沟通天地：甲骨深处的祭祀者
凯旋而归的妇好卸下战甲，转身踏入缭绕的烟火之中——她的另一重要使命刚刚开始。殷墟甲骨的多份卜辞中，清晰记录着这位王后主持祭祀的多个时刻。
▲妇好墓出土的跪坐玉人像，据推测很可能是妇好的形象。（底图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
例如，《甲骨文合集》记录有“甲申卜，宾贞，妇好侑于父乙”。即在甲申日，贞人宾询问：妇好是否要对父乙（小乙，武丁之父）举行侑祭？
又如，《铁云藏龟》中所载：“贞勿乎妇好往。”意思是问不命妇好去主持烧柴之祭吗？
《殷契粹编》中：“壬戍卜，□，贞妇好□不往于妣庚。”意思是问妇好是否去祭祀她的老祖母妣庚。
▲AI制图
而在另一场仪式中，卜辞明确记载：乙酉日，妇好要为逝去的姑母妣丙进行燎祭，需要焚烧三头小公猪，再将三头牛沉入河中（《甲骨文合集》）。
这些祭祀绝非简单的仪式，而是通过龟甲裂纹确立“天命”权威，将分散的方国纳入“天命所归”的秩序之中。
▲商代占卜流程。许玲玉摄
妇好墓出土的青铜礼器上，“妇好”铭文历历可见。
那些曾盛放祭酒的觚、爵，与甲骨上的灼痕彼此印证——三千多年前，她既是执斧钺的统帅，也是持玉璋的祭祀主持者，在祭祀仪式与军事征伐间，构筑起商王朝的权力体系。
▲司母辛四足觥，青铜酒器，商代晚期，1976年河南省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图片来源：河南博物院官网）
（三）
四方贡纳：封邑时代的“女富豪”
妇好不仅在军事、祭祀事务中扮演重要角色，在经济生活中也无比荣耀。作为王后和功臣，她很可能在王都之外拥有自己的私属田土和人口。
甲骨卜辞记载，仅一次征伐羌方的战争，妇好便调动私兵三千人，所以推测其领地人口逾万，堪比一个诸侯。
作为商王朝的“纳税大户”，妇好还需向王室进贡珍贵物资。妇好就曾一次性向王室贡入甲龟50个，可见其财货之丰。
▲妇好墓遗址剖面图。
妇好墓的随葬品极为丰富，多达数千件，其中包括468件青铜器（总重超过1625公斤）、750余件玉器以及6800余枚海贝。
其中的玉器材质经鉴定，产地大多为新疆和田一带的河谷中，另有少量的疑似岫岩玉、1件独山玉。随葬的47件宝石器中，以绿水晶为大宗，另有玛瑙、绿松石和孔雀石等。
▲妇好墓出土的雷纹玉簋，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器皿玉器之一。（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
能拥有如此多稀缺财货，说明妇好从西面得到和田玉的贡赋，验证了甲骨卜辞“妇好入玉于羌”的记载，又从北面获取岫岩玉的贡赋，从南面接受独山玉的贡赋，从东面获取海贝的贡赋。各种宝石的贡赋也是应有尽有。
此外，妇好墓出土的玉凤还与石家河文化晚期的玉凤十分相似，进一步证明商朝可能还征服了江汉地区石家河文化故地的荆楚之国，迫使其贡赋当地石家河的玉器。
▲妇好墓出土的玉凤。（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
妇好的一生，是青铜与甲骨共铸的传奇。那些曾随她征战的青铜兵器，构筑起商王朝的钢铁屏障；那些由她珍藏的美玉，串联起中原与四方的万里纽带；那些经她占卜的甲骨裂纹，则暗藏了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初始密码。
3200多年后的我们，仍能从殷墟的黄土中触摸到她跳跃的脉搏。那是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与融合，更是古老文明对多元共生的永恒追求。（完）
作者/李玉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