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成为社会的存在方式，知识传播也必须站在传播视角重新理解。”
6月7日，2025年高考大幕拉开，语文作文题再度被热议。其中，上海的作文题由“专”“转”“传”三个字而来，让不少网友直呼很难——“转晕了”“难以下笔”，还有人马上求问AI。
题目中，“专”指向专业文章，“转”代表被广泛转发的通俗文章，“传”则是获得广泛传播乃至传世的佳作，并抛出“从‘专’到‘传’是否必定要经过‘转’”的思考命题，要求考生结合社会生活展开论述。
而此次上海高考作文题的设问，也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讨论。
▲6月7日，重庆市沙坪坝区重庆一中考点，考生结束当天第一科考试后走出考场。（图片来自中新社）
出处：越是蹿红的网文，可能越是速朽的渣文
题目公布之后，网友们很快发现，这道作文题的出处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终身教授胡晓明2019年发表在《文汇报》“笔会”版的文章《古人说“文章九命”，太悲观了，我归为三个字：专、转、传》。
胡晓明在文中称，当今微信的文章场，最热门的一个开头语词，就是“转”！除了一些不成文的信息之外，流转于微信朋友圈的此类文章，有三个特点：时效性、话题性、耸动性。作者总是希望他们的文章能够有更多的人读到，并得到一种迅速的点赞，现世的声誉回报，但专门经营此类，以倾动一时，惊听回视，会很快变成随风飘转的、时代吸尘器里面的灰尘。越是蹿红的网文，可能越是速朽的渣文。
胡晓明谈道，从“专”到“转”再到“传”，三个字也是辩证的关系——专家之文，过于小圈子，过于封闭，就自然变换而为“转”家之文，“转”家之文，过于轻浅、过于流俗，过于牵就人情与时尚，就会自然生出一种要求，一种真正传世之文。
对于这一旨在考查学生的思辨能力和表达能力的命题，有人觉得是开放性设问、这样的题目是紧扣社会生活，考生比较容易着手；有人则觉得这样的题目太难、太偏了，不属于高中生能写作的话题，甚至极而言之是“无厘头”“搞砸了”。
▲（《文汇报》2019年12月29日第8版截图）
回应：考生可能想骂我，但可写还蛮多
文章被高考作文引用后，胡晓明在第一时间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他说：“可能很多同学会骂我，觉得一看到这个题目会有点懵，因为他们不太适合这种很中国式的强调汉字的思维方式。但实际上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可以写的东西还是蛮多的。”
7日晚，胡晓明在其个人微博发文写道：“每年《新民晚报》都会叫我点评上海市的高考作文，给我限定几分钟，我就必须要写一段文字来点评一下，他们在最快的时间拿到题目以后微信通知我，然后我上好闹钟，给他们写一下点评。今天一看发过来怎么会这么熟悉的，我再一看，原来是我的文章。我想这是撞在我枪口上了。”
胡晓明谈道，汉字就是一种文化，里头也有钱钟书式的思维方式，当时这篇关于“专、转、传”的文章，也正是在讲钱钟书课程的背景下写就的，“觉得钱钟书的思维方式值得研究，汉字的思维方式也应该活化到今天文化思想的体系之中。”
对于很多考生称作文难一事，胡晓明解释称，“因为钱钟书先生的这种思维方式其实是不太适应现在的教学，现在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都不太注重汉字思维、汉语思维，就习惯于现代白话文的这种概念范畴了。所以这次正好是一个契机，很荣幸有机会推广一下中国的这种思维方式。我看到也有很多人骂我，没关系，我也能接受。”
▲6月7日，考生在重庆市沙坪坝区重庆一中考点外备考。（图片来自中新社）
听大学教授如何破题
对于这一作文题蕴含的深意，许多置身“考试”外的旁观者也发表了他们的见解。
“这道题精准地抓住了当代社会的脉搏，极具现实价值。”华东师范大学国际传播研究院院长吕新雨直言，当下社会已深度媒介化，“传播成为社会的存在方式，知识传播也必须站在传播视角重新理解。”在吕新雨看来，这正是作文题落脚点的深刻所在。
吕新雨认为，“专业知识不是束之高阁的藏品，经典也不能‘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它们必须主动寻找与时代、大众的连接点，找到被转发、被传播的动机。”她认为，唯有如此，经典才能在转发与传播中重获新生，真正发挥推动社会发展的作用。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语文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方笑一同样认为，这个话题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理论问题，而是与现实息息相关。今天，部分学者把专业文章、学术内容加以通俗化，通过网络传播获得巨大的流量，社会影响力远超传统大学高墙内的所谓“权威学者”。然而，海量传播通俗化的文章鱼龙混杂，尤其是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产生后，催生了更多机器生成的快餐文章甚至垃圾文章，无法满足读者对文章专业性和经典性的需求。意涵深邃、文字隽永、启人心智的经典传世文本，永远不能单纯以传播量的大小来论其高下。这就是作文题中“必定要经过‘转’吗”这一发问的深意所在。
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黄平则表示：“我们当下的文化阅读，受到新媒体极大的影响，离开‘朋友圈’，离开‘转发’，很多人都不读什么东西了。在这个意义上，上海的作文题提了一个好问题。”他称，这道题是理解当下文化生活的关键所在，和考生的日常经验很贴合，同时打开一个有深度的思辨空间，考生可以写得言之有物又不乏深度。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则提供了另外的思路：“有一个思维常规的误区，就是大家觉得要把传世之作跟专业文章联系起来，当然很多传世之作的确是专业性的，一般读者不容易接受，需要通过通俗性的文章转化，传播到广大读者那里，但很多精彩的文学作品或者其他类涉及政治伦理，对于人类社会前景的展望的作品，它们大多并不是太专业性的，它们使用的是一般人可以懂得语言，因此根本不需要转化。”
王宏图说，古今中外很多传世之作都是没有被转过的，而且转文最多也就是一个介绍性的入门引导，它无法取代原作给读者在精神上的滋养与享受。“不排斥转文，但我们可以把它当做入门的拐杖，尽量读原作。”
如果是你，会怎么写呢？（完）
参考中新社、新华社、《文汇报》等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