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符号学角度来看,诗歌语言与绘画语言彼此之间存在着“互文性”。除敦煌出土文献外,唐诗可以为敦煌石窟壁画、装饰纹样的释读和研究提供佐证。
▲金背瑞兽葡萄镜。现藏西安博物院
从符号学角度来看,诗歌语言与绘画语言彼此之间存在着“互文性”现象。“互文性”是文学文本生成的一种重要理论:在一个文本的空间里,取自其他文本的若干陈述相互交会和中和。(〔法〕朱莉娅·克里斯蒂娃著,史忠义等译《符号学:符义分析探索集》)互文性是文学活动的重要特点,作为一套强有力的解释工具,自身即蕴含着跨文化、跨学科的比较框架,烛照出作为符号的文本与其他文本、语境以及作品之间意义互动生成的过程和轨迹。归义军时期的敦煌石窟,由于有大量的藏经洞相关文献诸如建窟功德碑记、发愿文等,因此对于这一时期石窟的研究,一定程度可以找到文献佐证,石窟与文献相结合,使洞窟本身的历史更加鲜活。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葡萄酒和葡萄纹一直是人们赞美的对象,据《唐会要》记载:有些品种的葡萄酒在公元三、四世纪时就已经传入了中国。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博物志》中记载了许多古时候的奇迹和异物,史书中最早记载葡萄酒的,见于司马迁的《史记·大宛列传》,所谓“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班固的《汉书·西域传上》中说:“今北道诸州,旧安定、北地之境,往往有目宿者,皆汉时所种也。”到唐代时,葡萄的种植才比较普遍。葡萄在种植、观赏和食用的过程中,已然融入了华夏文化的血脉,千百年来咏唱不断。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中的壁画,就绘有葡萄架、葡萄树和酿造葡萄酒的画面。
初唐时期,唐王朝不断向外开疆拓土,丝绸之路沿线文化得以涌入中原。开放的政策使得唐代人乐于接受异域、异族艺术,葡萄石榴纹在这种兼容并蓄的社会风气中盛行于世。葡萄纹、石榴纹(或者二者的组合)装饰图案被广泛应用于各式器物,葡萄、石榴与瑞兽、禽鸟、藤叶的组合纹样大量出现在铜镜和织锦中,曲折婉转、自由翻卷的唐代葡萄缠枝石榴纹非常符合唐代雍容华贵的审美趋向。葡萄纹在各种载体上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最为常见的是缠枝状构形,在金银器边饰和碑刻、砖雕中较为常见,其次是适形特征的团窠状构形,在敦煌藏经洞出土织锦、石窟藻井图案井心纹样中出现较多,另外一种为壁画中的散点式构图,作为装饰点缀,随机出现在壁画中。
初唐以降,雍容华丽艺术风气盛行,人们审美水平以及审美需求提高,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艺术装饰。这种变化不仅体现了时代的审美趋势,也反映了文化交流和融合的现象,为唐代工艺美术注入了新的活力和魅力。与此同时,莲花装饰逐渐演变出更加华丽精美的形态,成为唐代工艺美术中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繁华盛世中,对纹饰的追新逐异,已然成为一种快意荣华的精神享乐。
再如李端《胡腾儿(一作歌)》:“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胡腾儿,胡腾儿,故乡路断知不知。”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并序》:“渐闻玉佩响,始辨珠履躅。遥见窗下人,娉婷十五六……带襭紫蒲萄,袴花红石竹。”阎德隐《薛王花烛行》(节选):“合欢锦带蒲萄花,连理香裙石榴色。”上官仪《八咏应制二首》:“罗荐已擘鸳鸯被,绮衣复有蒲萄带。”曹松《白角簟》:“蒲桃锦是潇湘底,曾得王孙价倍酬。”
由上述诗文可以看出,葡萄纹到了唐代,在织物上已经十分普遍了,说明在唐代“汉着胡帽,胡着汉帽”的社会环境下,唐人和在华西域侨民的服装上都不乏葡萄纹样。葡萄纹样随之在唐代广为流行,成为东西方民众共同欣赏的主题。缠枝葡萄纹,枝繁叶茂,一派生机,如葡萄唐草文绫纹样,雍容华丽,同样是一派盎然生机,同类型的葡萄石榴缠枝纹有日本正仓院的碧地缠枝葡萄石榴纹纹锦半臂、葡萄石榴团花舞凤纹锦、狩猎联珠葡萄石榴卷草纹锦幡残片、巴黎吉美博物馆的唐代棕色地葡萄藤花凤凰纹锦,以及日本正仓院藏唐代红地葡萄纹锦。唐代染织图案的色彩效果,可以称得上是唐代工艺用色之冠。“布素豪家定不看,若无纹彩人时难。红迷天子帆边日,紫夺星郎帐外兰。”这无疑是对晚唐织锦的慨叹。
唐人尚新,“新样”是唐诗中赞美纹样的常用文辞,如“新样花文配蜀罗”“新裁白苎胜红绡,玉佩珠缨金步摇”“遥索剑南新样锦”“葳蕤金缕光”“舞衣转转求新样”“劳动更裁新样绮”等,诸如此类。当然,追新求异风尚的成因有其特定的人文因素,大体从武周时代起,旧的贵族阶层逐渐被科举入仕的新贵替代,他们抛弃了旧贵族在思想上的矜持和保守,在尽情享受物质财富的同时,无所顾忌地迎接和创造新生活。有唐一代,无论是织锦产物、工艺美术器物,还是佛教寺院石窟,都具有“求新多变”“融汇中西”“富丽堂皇”的特征。体现在装饰纹样领域就是奢华气息、雕饰与自然之美相合的繁荣气象,这在敦煌石窟藻井纹样中得以鲜明体现。
开元时期,敦煌石窟宝相花又有了新的变化,进一步向写实方向发展,向牡丹花转变,这一现象受唐代社会风气和与之相关的工艺美术产品制造之影响。唐人甚爱牡丹,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对牡丹有这样的记载:“牡丹,前史中无说处,惟《谢康乐集》中,言竹间水际多牡丹。”牡丹花作为园林花木栽培并广为世人所珍爱应是开元年间的事,《全唐诗》中收录的与牡丹花相关的诗词有一百多首,开元时期牡丹风靡之盛况便可以由此管窥。唐人对牡丹花的喜爱是牡丹纹形成的精神基础,宝相花中云曲瓣的出现和流行也正折射出这一现象,《群芳谱》载“唐开元中,天下太平,牡丹始盛于长安”。如刘禹锡在《赏牡丹》中写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李肇等撰《唐国史补》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
在唐代,文人墨客还会在葡萄园中举行宴乐,在唐人《景龙文馆记》《白孔六帖》和《锦绣万花谷》文献中同样有记录。《太平御览》:西域有葡萄酒,积年不败。彼俗传云,可至十年。欲饮之,醉弥日乃解。唐代在长安的酒店中还可以买到用波斯诃黎勒酿成的一种奇异的酒,而八世纪时用波斯法制作的葡萄酒则无疑来自石国。美国学者薛爱华在《唐朝的舶来品研究》一书中说,葡萄酒的制作技术,在唐朝已经立足生根了。大量诗歌和文献记载表明,唐代非常流行西域葡萄酒,传入中国的西方酒器上经常可以看到立体的葡萄纹。
(作者/陈振旺、韩晓芬,分别系深圳大学艺术学部教授、深圳大学敦煌艺术创新研究中心博士后)